安装客户端,阅读更方便!

尘埃落定(2 / 2)


  她干涩的眼里渗出一滴泪,“我把那孩子生下来了,赵柏盛,我把你的孩子生下来了,生的时候也快没了命——是个男孩,你想要的男孩,我把他养到了十六岁!”

  “他在哪?他在哪?!”赵柏盛眼球充血,野兽般狰狞。

  严慧文咯咯笑起来,这笑声尖厉如女鬼,让人听得头皮发麻,“你杀了他!你杀了他哈哈哈!他叫严家栋,这个名字你忘了吧?他还不上欠的债,被探骊网的人推下桥,淹死在江里了!当年陈五把这件事报给了你,你是探骊网的高管,叫他们这样干的,你想起来了吗?你把你的亲生儿子杀了,连后面的官司也找人压下来了!”

  赵柏盛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嘶吼,胳膊奋力地垂着桌子,发出呯呯的闷响,“你在骗我!你在撒谎!贱人……贱人!”

  严慧文把桌上的材料摊开,“DNA亲子鉴定,你自己看吧。这是他的照片,不过已经被江水泡胀了,哈哈哈!”

  她笑着流出两行眼泪,“赵柏盛,你看啊,他跟你手腕上都有一颗痣,在相同的地方,我一看到他,就想起你那张该死的脸。自打他生下来,我就没让他过过一天好日子!我恨他!他不配活在这世上,他是个坏种,应该陪你一起下地狱!我唯一能为他做的,就是把他的亲生父亲送进监狱,让他在地下瞑目!我等这一天整整二十年了!”

  赵柏盛抖着手抓住鉴定报告,因为太过用力,纸张“嘶啦”一声裂成两半,然而上面打印的字迹清晰地烙在了他的眼睛里。

  他痴痴地捧着两片纸,看着看着,爆发出一阵大笑:“哈哈!我有个儿子!我有儿子了!哈哈哈!我还有没有别的?还有没有别的?你告诉我!告诉我!”

  他摇着她的肩,被严慧文嫌恶地甩开,大声道:“没有,只有这一个!他已经死了!死了四年!被你逼死的!”

  赵柏盛抱住脑袋,仿佛里面有千万条虫子在啃噬神经,他在椅子上扭动起来,用头狠狠地撞击桌面,手里还紧紧握着那张纸不放,嘴里重复着两个词:

  “死了,我儿子,死了,儿子……”

  “我也会有报应。”严慧文低低道,抹了把脸,站起身离去。

  门外的警员进来时,赵柏盛一下子跳了起来,面部的肌肉神经质地抽动着,手舞足蹈地围着那张桌子跑,边跑边哈哈大笑,鞋都掉了,眼泪鼻涕糊了满脸。这情形着实令他们毛骨悚然,手铐都忘了给他戴上。

  “这家伙疯了吗?”

  “疯了也先运到监狱里再说,这不归我们管。”

  *

  2023年5月1日劳动节,《银城日报》A版头条登出一则爆炸性新闻。

  随着某个中央领导及其定居海外的兄长被捕,执掌银城二十年的市委书记赵竞业落马,他身后拖着一串大大小小的官员名单。

  报道中详述了赵竞业多年来滥用职权、私德不检、向上行贿、向下贪污的案例,并曝光他违反纪律在宗教场所秘密结婚,授意配偶黎珠利用外籍身份开设公司谋财害命、为有案底的官员家属办理移民的重大犯罪行为。

  赵竞业的侄子赵柏盛,原为恒中集团高管,今年一月刑拘期间已被集团董事会开除,在探骊网倒闭后属于无业人员。看报纸的市民们发现,他头上的罪名是最多的,为首一条是“多次采用暴力、威胁、伤害或其他手段,强迫被害人进行性行为,逼迫被害人家属并致人死亡”。此外还有传播淫秽物品、侵吞公司资产、侵犯他人肖像权隐私权、参与行贿等罪行,罄竹难书,不能以一言括之。

  有传言他从看守所里出来,就变得疯疯癫癫的,法官判他进监狱,他反而十分高兴,仿佛监狱是个安全的地方,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。除了视频录音、暗网的账号密码、在其住所中搜出的偷拍照片等证据,公诉人向法官展示了一份由多名受害女性撰写的受害详述。这其中有在恒中集团工作过的员工、实习生,有酒桌上被骚扰的客户,还有灰色场所的服务生,她们的遭遇令人瞠目,但都愿意出庭作证。

  这份资料一曝光,立刻掀起了社会舆论狂潮。

  丧心病狂的人,有时看起来温良无害,有时占据着稀缺资源,想要以一己之力讨个公道,比登天还难。

  “赵柏盛”不止有一个。

  法院判处赵竞业无期徒刑并剥夺政治权利终身,判处黎珠二十五年有期徒刑,而赵柏盛因情节严重,处以死刑并宣告缓刑两年执行,其他涉黑、嫖娼人员都依法得到了相应处置。提供证据的人当中有一些涉案人员,因态度良好,积极配合警方工作,处以口头教育、罚款或不同期限的拘留。

  5月2日,银城政局洗牌的风波未平,政府大楼弥漫着紧张的气氛。而大楼之外,这座国际化巨型都市沉浸在春末夏初的暖风里,迎接着世界各地的游客商人。

  天色向晚,车从白沙湾开到西城区,路过关门的七森会所,余小鱼远远地望见一缕青烟飘摇直上。

  “里面又在烧纸吧。”

  她想起那个和严家栋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,不由唏嘘,她家的车上也带着一迭黄纸,准备去公墓烧。

  到了北郊的神仙山,她和妈妈去了爸爸的墓前,他的墓碑被修补过,顶上的蓝底照片是新的,那张敦厚方正的脸在阳光下爽朗地笑。

  余小鱼在戴家吃了顿饭,尝到熟悉的味道,后来稍加询问就明白过来,原来四年前妈妈是去戴家做了半个月短工,而那个打电话到鸿运来的人正是谢曼迪。妈妈怕她担心,什么也没说,只是从她这里知道江潜和戴家在筹备什么的时候,不声不响地帮了一个大忙。

  爸爸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。

  余小鱼细心地擦拭墓碑上的灰尘,把菊花瓣扯下来均匀地洒在台面,留了三支竖在碑前。妈妈把祭品一样样摆在台上,一方白煮的肉,一条半生的鱼,一碟炸糯米圆子,几个苹果橘子,还有一小瓶茅台酒,摆完了双手合十,在心里和丈夫说了好些话。

  余小鱼望着爸爸的照片,眼睛又湿了,她多想再见他一面啊。

  “爸爸,你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一件事……”她默默地说,“我喜欢上带我实习的老师了,那个时候我以为他对我没意思,嫌我烦,难过得要死,后来才知道他也喜欢我,就是对自己的要求很高,胆子也小,怕做错事才让我去别的部门。他还说第一眼看到我就觉得我很可爱呢!我毕业后,有一天在地铁里又遇到他,他一脚把我的手机踩碎了,我现在怀疑他是故意的!因为他安排了好多看起来像偶然、其实是精打细算过的事……

  “他的心思虽然多,但是个很好的人,还帮忙把放高利贷的那群流氓送进监狱了,里面就有用砖头拍你的那个。就是不知道那些人跟你说了什么,才让你又发病……我觉得妈妈可能已经知道了,但她没有告诉我,我就不问,她肯定是为了我好。你不要担心,我会照顾好自己……对了,爸爸,江老师不是银城本地人,你千万不要不满意啊!”

  “小鱼,去烧纸了。”妈妈在前面喊她。

  余小鱼提溜着袋子跑过去。

  烧纸场烟灰冲天,她在外面等着,妈妈进去排了一会儿队才找到空位置,烧完了就拍着身上的纸屑出来。

  “妈妈,你好厉害呀。”余小鱼意有所指,挽着她的胳膊,一蹦一跳地下台阶。

  “那当然,要不怎么能生出这么聪明的女儿!”余妈妈做了个“咔嚓”的手势,“谁要是欺负我家宝宝,妈妈就——”

  她把垃圾袋一丢,噗通一声,正中垃圾桶,“——把他们都干掉!”

  母女俩驾车离开墓园,郊外春光明媚,青山绿水让人心旷神怡。

  江潜早上说订了生日大餐,让她注意邮箱,到时候确认一下餐厅发来的订单信息。回市区大概要七点,余小鱼准备直接去吃饭,一边美滋滋欣赏着沿途风景,一边遐想着饭桌上的山珍海味。

  手机突然“叮咚”一声,屏幕弹出一封名为《录取通知》的邮件。她起先以为是垃圾广告,习惯性点开要删除,忽然呼吸一滞。

  【亲爱的余小鱼同学,

  恭喜你通过恒中集团-投行部面试!

  我们对你在应聘过程中展现的专业才能和个人潜力非常认可,相信我司将是你职业生涯的良好起点,在此非常荣幸地通知你,offer现场签署将于**2023年5月2日19:00在恒中大楼F24 A8会议室**进行。

  你的个人简历和录用书已存入我司人才库,请注意在收到此邮件**1**天内尽快点击邮件后的链接确认意向。并请扫描以下二维码,添加实习小助手,方便后续沟通(如已添加可忽略,请勿分享)。

  如有任何问题,欢迎联系中国招聘团队负责人:

  @cn.hzh">q@cn.hzh

  江潜 | 恒中集团股份有限公司 | 总经理

  中国银城市银泰区梧桐路300号恒中大楼 邮政编码 100030

  电话 +86 (10) 8888 7777 | 传真 +86 (10) 8888 7700】

  余小鱼捶着窗玻璃,边笑边大叫:“他搞什么啊啊啊!”

  五年前的同一天,同一个时刻,她也收到了一封几乎相同的offer letter。

  这封邮件里把时间地点和联系人换了,二维码扫出来是江潜的微信,而链接点进去,则是一封晚宴邀请函,只有“accept”一个选项。

  她果断点了按钮,在座位上扭得像条毛毛虫,“妈妈你开快点,开快点嘛!我要去恒中!”

  “还快,都要超速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