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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章(2 / 2)


  这一年过完年之后,山村外镇子外的消息陆续传进来,日本人开始溃败,也开始了更疯狂的扫荡,山村似乎仍然宁静,康锦言有些兴奋,又隐隐有些不安。陆雁农看出来,笑着说:“这场仗也许就快打完了。”康锦言也看得出来陆雁农有着向往和期待,问:“雁农姐,仗打完了,你会回家吧?”

  她点头:“是啊,和从前一样,开个小医馆,带着三个孩子,平平静静的。”

  康锦言说:“岁月安好。”

  陆雁农温柔地看着她:“锦言,你也要岁月安好。”

  康锦言微微红了眼圈,她知自己心中不舍,可是也知道人生无不散宴席,她伏在陆雁农膝上,摇曳的油灯下,这一刻似乎可以天长地久。这是康锦言第一次放纵地流露自己的依恋,在可能即将来临的分别之前。

  然而这分别之快,却出乎她的意料。

  这一晚寒夜天冷,空气如冰,一弯半月清辉,星光却兀自璀璨了整个天幕,康锦言走出屋子,忽见这般美景,一时仰头看呆了过去,心里忽尔一动,想到几年前,她与周默到街市中心看完花灯舞狮,一路携手返家,天已极晚,身后仍喧哗隐隐,一路行来却渐次安静,唯头顶明月当空,虽挡了大多星子光辉,于边角处却仍能见点点闪烁,寒夜空气冰冷了脸颊,心中却着实快活。她只顾仰着头看星看月,手上却有周默牵着引着,安心得很。

  这几年来,她心里尽力不去想周默,康锦言自小便不曾多愁善感,一贯心性坚强,历经那半年惨烈的孤身逃难,更添了坚硬坚韧,没有希望,便不会有失望、绝望。她自己都不曾察觉,她那本该柔软温暖的少女心已经十分冷静甚或冷漠。

  但是自小,周默是唯一自始至终护在她身前,支撑在她身后的人,在某些时候,记忆和怀恋总会突如其来,令她失神。

  在这样一个寒冷却美丽的星夜,山村静寂无声,她仰头星空,嘴角露出温柔的笑意,不知不觉沿着村路慢慢走着,仿似周默仍在她身边,纵容地、可靠地牵着她的手,带着她的路。

  康锦言不知道走了多久,直到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。

  姚红英。

  已经很晚了,姚红英不是抱了小柳松去睡了吗?康锦言皱起眉头,却听姚红英说:“阿洛哥哥。”

  康锦言一怔,几乎是本能地悄声上前,闪在一旁屏息听着。

  柳源今天是下山去卖药材,因耽搁得久了,上山就晚了,在路口遇到姚红英。他自小疼爱姚红英,真心把她当妹子看。后来,有了姚启德恋慕陆雁农,后又从军,姚红英夫婿失散,子嗣有碍,日前又知姚启德竟战死,柳源心中更添了歉疚和怜惜,对姚红英所言所求再无一个不字。

  静寂的山村冬夜,康锦言心中忽有不安。

  却听到姚红英轻声说:“阿洛哥哥,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,你一定要认认真真回答我,好不好?”

  柳源低头,见姚红英小小的俏丽的脸在月光下雪白瘦削,仿如小时候殷殷地充满信赖,心中怜惜,笑着点了点头:“好。可是天冷,一边走一边说吧?”

  姚红英摇摇头,吸了一口气,问:“阿洛哥哥,如果没有陆雁农,你会娶我吗?”

  那边柳源怔住,这边康锦言却没来由吁了口气,她想,终于是这样。

  三个人都静静地站着,柳源只停了一会儿,便答:“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。英儿,我和你哥哥一样,只把你当妹子。”柳源的声音异常温和。

  姚红英低下头,一时间看不清她的表情:“是啊,我哥哥……我哥哥为什么会这么爱陆雁农呢?为了她去念医学,为了她去从军,为了她战死了。我很久很久没见我爹娘了,很久很久没见我哥哥了。我想爹娘要是知道哥哥已经战死了,肯定伤心得很。我现在到你家看着你们一家人,就会想起来以前我们家有四个人,那时候不知道多开心快乐。那时候我还以为我会嫁给你,阿洛哥哥,我一直以为我会嫁给你,我从小就喜欢你,喜欢了那么多年……”

  柳源震惊地看着她,姚红英少女时对自己的爱慕,他隐隐是知道一些的,只是一来他向来端正传统,二来一向当她妹妹,再也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,她竟仍然记着。

  姚红英抬起头,脸上泪痕纵横:“阿洛哥哥,我已经什么希望都没有了。”婆婆不喜,丈夫失踪,自己不育,兄长战死,爹娘年老山居。

  “阿洛哥哥,你能把柳松送给我吗?他长得真像你。”

  ☆、第42章 三十五

  日本鬼子进村的时候,是大家正准备做午饭的时候。因为这一天游击队要来休整,陆雁农和康锦言说好了一早去山上采些新鲜敷用的草药给伤员用。这里山村偏僻,有时便成为了游击队的休养之地,缺医少药的游击队到哪里都需要陆雁农这样的医生,陆雁农也竭力帮助他们。

  康锦言和燕子从山上采药回来的时候遥遥看到隐约人影枪尖晃动,紧赶慢赶想回村报信,终于还是迟了一步。

  她们俩看到鬼子们把惊慌失措的村民们集中在一处,喝问着什么,康锦言在斜山坡上往前爬,山坡离村民们集中的平地只有三十来米远,燕子紧紧观察掩护地势,在她将要露出视野之前死死拉住她。

  她们都听到了鬼子的翻译,是说前几日有个日本军官在这附近失踪,要他们交出来。

  这里并没有来过什么日本军官,康锦言清楚,集中在一处的村民也否认。日本人哪里肯信,年来日本人频频打败仗,小股单人的鬼子常常就地失踪,中国人的仇恨他们再清楚没有,于是要挟:交出军官,放过大家,否则,全部格杀。

  一时间静寂若死。

  这队日本兵不多,可是虽属溃兵,服饰却仍然整齐,装备也没有丢弃多少,手无寸铁的村民对付个把鬼子没有问题,但面对他们,显然面对的是只有被屠杀的命运。

  那个日本军官看来对他们很是重要,或者说那个日本军官身上有对他们很重要的东西,不然,溃逃的日本鬼子凶残之处不亚于魔鬼,早就逢村灭村,遇人杀人了……除非来不及。

  可是鬼才知道那个日本军官已经埋尸何处。

  游击队。现在他们唯一的指望就是来休整的游击队。

  如死的沉寂中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,一个看起来像头目的日本人似乎终于不耐烦,大步向其中一个村民走过去,翻译大声喝问,那日本人却停住脚步,目光自仇恨却无奈的村民们脸上一个一个扫视过去。

  最后,他朝姚红英走了过去。

  康锦言永远都记得那一刻,姚红英面对日本人后退一步,霍然转身指着不远处的陆雁农,大声说:“她知道!她是医生,她常常给游击队治伤,她知道!”

  村民们都呆住了。柳源厉声喝道:“英儿,你胡说什么!”他上前要抓住姚红英的手臂,那日本人抬手便是一枪,打在了柳源腹部。柳源倒地,姚红英哭道:“雁农姐,你救救大家,你明明知道的!”

  那日本人盯着陆雁农,陆雁农看了姚红英一眼,又低头看着柳源,然后她说:“我知道,我带你们去,但是你要放了大家。”

  日本人看着她,点了点头,转身叫人来押她,康锦言心中惊骇无比,她怎么会知道?不由自主要扑出去,燕子却狠狠地压住了她,燕子是土生土长的山村女孩,力道不知大康锦言多少。

  柳源挣扎,却被姚红英压住双肩,腹部的血流出来,他用尽力气喊:“雁农!“

  陆雁农定住脚步,看了他一眼,日本人推搡着她,她对着他微微一笑,一如当年初见,他与同学辩论,她清淡神情的脸上,浮起的那抹淡淡笑容;仿佛刚从窗户里轻盈跃出,一开口就要带笑说:“我就是那个你要退亲的陆雁农!”那样清朗明净,清淡宜人。

  然后她转身,被押走。直到日本人走了好一会儿之后,呆若木鸡的大家才醒过神来,山坡上的康锦言一直死命挣扎,燕子便一直压着她,直到再也看不见日本人,康锦言才终于冲出山坡草丛,头也不回地往日本人离开的方向追去。

  然后,遥遥的有几声枪响,然后,枪声变成山谷回声,却夹了一声尖叫:“阿娘!”然后,又是几声枪响。

  所有人都定住了,康锦言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冻住。

  有游击队追击过来,然后,他们跟着游击队狂奔到很远,看到了陆雁农。她躺在山腰路边的一个洞前,血从胸口和腹部流出来,满地都是,渗进了土里。她就这么死了,微微睁着眼,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,她的脸仍然那么洁白俊美,一如生前。